我一直在想,我要到哪一天,才會在清晨起床時,不再記憶你的雙眸。我也一直在想,是要到何時何刻,我才終於釋懷曾經呼吸過你的體香。不知道哪一天,我才終於放開心靈,不再懷念我們曾經是如此作過愛。
我一直在想…你呢?
與你相見,是在暴雨中的校園。是某一年夏天最後一個颱風來到的前夕。天雨彷彿是失了控地傾盆而下,也不管台北市下水道是不是負載得起這麼許多的水量。
我們相約去看電影──忘了是什麼片名,只記得瑪莉莎托梅和克利斯欽史萊特那號稱年度之吻。讓我靠著你的肩膀好嗎? 你這樣問我。然後在我點頭之後,你就輕輕把頭靠在我肩上,我可以聞得到你的體香,也許就是那一剎,深深的香氣就盤旋腦中久久不散。
之後,我就沒有再注意過電影在演些什麼了,只是一直靜靜抱著你,然後看著你的雙眸。我以前沒有這樣抱過人,我這樣跟你說。你只是比劃了一個「噓─」的手勢在你的唇前,然後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抱歉了,我無聊的話語!你把頭輕輕貼在我的胸前,隨著心跳而起伏;我們的雙手則緊緊握在一起。
我想,我記得這個滋味的。溫暖而甜蜜。充散了外面世界暴風狂雨正不停地下著的無聊氣氛。
我實在想不起究竟跟你說過些什麼,只是片片段段地記著一些對話。也難怪,那早就是好久好久以前斑駁的記憶,就是泛黃而剝落了也是正常。只是,為什麼就是有些殘念久久不忘記?
我們就這麼做過一次愛,在你昏黃的房間中。就這麼一次,卻跨過時間,一直在盤旋。有時我會嘲弄自己的可笑,在踏進你房間的那一刻,還說,不會的,不會的,我不會愛上你。不會發生感情…
就是這樣發生了,在那天我獨自坐車回家時,路經還沒有開始營運的木柵線捷運。我記得是在復興南路,在那一刻,我望著車窗外,就看見你的臉,漸漸浮現。
愛情來了,只是在還沒有開始的時候,便已告終。
想起你在天台上對我說的話。那晚,你穿著白色的襯衫,在暴雨初歇的夜中,風一陣吹來,還可以隱約看見完美的身線。叼著煙,站在下風處──因為我實在不習慣聞尼古丁的味道。遠處有台北市仍閃在狂雨夜的霓虹,你指給我看這天台的夜景。
也許我應該早早離開台灣。
嗯?我很驚奇是這樣的開場白…
算命的說,我不適合台灣。也許還適合香港多一些。你笑著…
我實在不知要怎麼接話...
呵呵,也許吧!這地方的確非我所願,雖然我喜歡這樣的夜裡,叼著煙,端一杯咖啡上天台來看月光。但是這樣的地方,也卻傷了我許多!人們總是來來去去,而我哩?似乎就在這裡佇著,沒有前進…也許換個地方,換個生活方式,會有些前進吧!你還是笑著,吸了一口煙,然後輕輕吐出如霧的白…
我...
你?你還不是也是來來去去?只是這一刻停在這兒一下,不是嗎?
你知道我今天答應了我媽要回去吃晚飯的,現在都九點了,我還在這裡呀!我極力想撇清我不是那種來來去去的人。
那麼,你就打電話跟你媽媽說你今晚不回去了吧!
不回去?不行啦,我昨晚才跟同學跳舞跳到早上天亮哩!我這樣會被禁足啦!
說是颱風來了嘛!
可是,颱風就是還沒有來呀!
呵呵,乖小孩…
你不一樣未成年,不過你家在南部,台北沒人管你罷了…我噘起嘴來,很不喜歡「乖小孩」這樣的封號。
於是那晚,我回家了…你就在寒風中,著單衫和短褲送我到車站。之後,颱風沒有來,我跟著社團去法國。我倒真的變成你口中來來去去的人們之一。在巴黎的時候,我打過電話給你。你搬家了…
前幾天,整理書櫃時,才猛然從書中發現那張寫到一半的風景名信片。夾在書中,還嶄新的如我在香榭大道上買時一樣。
君, 來到巴黎三天了,一切都好。我想 |
想什麼?我想你,我想我是愛上你了。這兩句話,從來沒有說出口…還沒來的及說出口,你就已經飄得遠遠了! 而我哩? 就是你所謂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來了,去了,忘了,消失…
之後的日子哩?我把心力放在學校,偶爾心情不順的時候,會開著車,到那個天台的樓下,停住車,然後下車,靠著車門,抬頭看著遠處台北市未熄的霓虹,還有,一樣來自天台的笑聲,只是,熟悉的如此陌生…
我一直在想,我會不會在街頭碰見你?可是在台北市這種都市,我放棄了這樣愚蠢的念頭。我一直不是什麼幸運的人,就是再見的或然率有百分之九十九,我也就碰見那百分之一的不見;何況,再見的或然率是百分之一呢?
可是,我還是一直在想,想著你是記著我,還是早已淡忘…也許你就這樣離開台北了,也許,離開台灣…是去了香港?還是曼谷?還是你喜歡的舊金山?是夜未眠的西雅圖嗎?
我一直在想,我要思念你到怎樣的程度才會忘記?是要等到你繫在我手上的五彩幸運繩斷去嗎?還是要等到我在起床之後,呼吸空氣時不再聞到你的香氣呢?又抑或,要直至我有了另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那又要多久?
我會懊惱,如果我那晚停留,或是我再隔天回去找你,而不是只是否認我的心和愛情,也許,我的愛情不會走遠。因為我沒有付出心去關懷嗎?還是我的愛情連我自己的憐憫也得不到,於是它枯死了?還是它來敲了我的門,我忘了開門,於是它遠走了?
我不知道。而你,又更不可能知道了…
就是這樣,我一直想著你,就算我把所有的學業和社團都攬在身上,我還是想著你,不管走到哪裡,去到何處,都是這樣一絲一絲的念記…
我不知道,我要到哪一天,才會忘記曾經跟你這樣做過愛…
我不知道,我要到哪一天,才會忘記你寒風中天台上叼著煙的身影…
我不知道,我要到哪一天,才不再記得這些斑駁泛黃的殘殘記憶…
我不知道,我要到哪一天,才終於忘記我碰見過你,這樣愛過你…
我不知道,我要到哪一天,才忘記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夏天,颱風來的前一夜…
也許我該換個地方,或許香港,或許紐約,或許倫敦,或許曼谷…總之找一個人來人往的地方,完全不似台北,沒有像那樣的天台和街道,然後我可以淡忘…前進…新生…
我不知道…
(1996年4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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