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illiant Bry *：歡樂吧！生命

 
我還記得，第一次看見她，是在台灣電視的綜藝節目上。她頂著一頭極短的短髮，唱著歌。我想，「她也來台灣出唱片啦！」之前，有聽過她的幾首歌，是香港長大的表姐放在唱機裡的。我那時只覺得這個女生的聲音好特殊，虛無飄渺的感覺。

後來，她又出了一張國語唱片。那張唱片的前四首歌可真是把我震懾住了！從「亂了」的湛藍、「聽風的歌」的深邃、「有話明天說」的騷動到「我碰到你的眼光」的甜蜜，一下子把那時候在念大學的我初嚐戀愛感覺的味道全都演繹了一次。我也知道那時候過江猛龍們其實都流行把在香港唱紅過的歌直接安上國語的歌詞，甚至連編曲都不用改，翻著唱一次，台灣照樣會買單。但是她不一樣，她看得出來對歌詞和編曲都有相當的要求。她也聽得出來是有好好下過一番功夫在演繹歌曲和咬字發音上！除了喜歡她的歌，我也對她這樣的執著相當尊敬。

時間又過了一陣子，一直企盼著她出張新專輯來讓我享受一下。千呼萬喚使出來的是一張翻唱眾家歌手舊作的專輯。但是，別人唱的是口水歌，她可是完全把編曲翻了翻，簡直就是她自己的風格。廣東老歌我不熟，除了黃霑的舊作「可惜」之外，我只熟許冠傑的「印象」、張學友的「李香蘭」、梅艷芳的「夢伴」以及張國榮的「拒絕再玩」。在她的詮釋之下，「可惜」還真玲瓏可愛地叫人一聽就聽到了憐惜；「李香蘭」則是餘音繞樑般地裊裊不散；「夢伴」則有一種黯自憂傷的惆悵感覺，與原本梅艷芳在壞女孩時期的詮釋是完全兩個樣；「拒絕再玩」則是有別於哥哥風格的一種半頹廢，半冷淡，然後又滿不在乎，不想繼續的感覺。那時候，看著傳媒上的樂評都對她刮目相看，嘖嘖稱讚。

接著她開了演唱會。演唱會實況錄音之中，她有一句唱錯了詞。當然，舞台下的歌迷們滿不在乎地繼續喝采。但是，她卻急急喊停，然後要求重來，還半開玩笑地喝飭歌迷們，都唱錯歌詞了，你們也在繼續叫好！？我那時還沒法子去香港看她的演唱會，但是聽卡帶聽到這裡，我也笑了出來！她是這樣一個真性情的女人呀！其他人大概在這種情況之下能混就混，能摸過去就摸過去了吧！她是第一個，我聽過的演唱會之中，會自己喊停，要求完美，然後重新開始的！很真。

但是後來，就聽說她這種個性跟唱片公司的計畫格格不入，所以她就逐漸消失匿跡了。唱片公司倒是繼續推出回顧精選，新歌加精選，各種包裝都來一次。可是獨獨沒有新作的消息。我也只能在想念她的歌聲的時候把她的舊唱片拿出來溫習一遍。

一直到了二千零一年十二月，我從英國回到台灣，這才有一天在唱片行裡瞎貓碰到死耗子地發現她那時候出了一張全新的國語專輯，「冷火」。幾乎沒有什麼唱片宣傳，後來聽聞的消息是她祕密懷孕，跑去加拿大待產了！但是這張專輯，大概是那一年國語樂壇之中水準最高的一張唱片。冷艷之中透露的些許溫暖，但是還是迷離地教人摸不著頭緒。每一首編曲的細膩加上整個聲音的感情收放自如，可以看見她隱匿的日子之中所修煉出來的功夫。不簡單。但是聽完之後，我反而會替她擔心，因為那種歌曲曲風和歌詞的意境，基本上都不是那時候台灣歌壇的主流。果然，後來，就聽說唱片公司又跟她鬧翻了！因為唱片公司要一張賣座的唱片，而她要一張音樂性強的，有自己見地的唱片。

「提醒我的傷心」、「我不會唱歌」、「夜涼如水」、「微笑的想你」、「突然不愛你」是我在那張專輯之中最喜歡的五首歌。但是整張專輯十首歌所展現，在她的聲線和器樂的揉合之下，產生的氛圍卻很容易就勾出聽者在愛恨嗔痴之中翻來覆去的共鳴。冷冷的基調但是翻滾著忽暗忽明的火光，在那個冬天，果真唱出了「冷火」詭譎而不可思議的感覺。然後你會發現，這個歌者的意境是一直在成長的，不像是某些其他的歌手，唱來唱去，也就是那幾種情緒。

又沈寂了五年。

我只斷斷續續地聽說她生了小孩，然後傳媒似乎對於誰是這個小孩的老爸很有意見。不如就是直指她精神恍惚，怪里怪氣。但是，她可是對於這些話題一句不提。儼然就是「這些話題干卿底事？」的態度。這讓人想起那個在演唱會上喊停、重來的她。個子雖然小，身材雖然玲瓏但是從來不被旁人指指點點的態度或是奇奇怪怪的眼光所壓迫。熟女。不禁讓人要為她的堅持喝采和鼓舞。（但是，說真的，我想她也不需要。）

我還去找了王家衛為了【春光乍洩】發行DVD版本而重新將一些電影製作片段剪輯而成的【 攝氏零度‧春光再現】來看。這才看見她當初參加電影演出，但是後來角色全部被剪光的那些身影。有一幕，她倚著計程車的車窗，然後頹廢地在路上晃蕩，抽著煙，輕彈掉煙頭，配樂是她唱的鴿子歌（Cucurrucucu Paloma）。有一種滄桑地漂泊到世界盡頭的頹喪感覺。迷離。

在她闊別了香港樂壇的紛紛擾擾十年之後，這才聽聞她的新歌「關於我」。她一定的要求自然讓整首歌的編曲不在話下，歌詞卻十足地把她這些年來的態度做個很微妙的詮釋。

道歉吧　認錯吧　後悔吧　自責吧
誰是我　共你真的有關嗎
聽你講得那麼差
你覺得真的有份嗎　聽著吧

做決定　是我吧　負責任　是你嗎
嚴重嗎　人家不會有影響吧
何必跟我說這種話
好比拉上了窗紗　但外面還在說話　冷靜吧

風光關於我　滄桑都關於我　好不好都只是我
興衰都關於我　悲喜都關於我
你去做你　我做我的我　需要你代付帳麼
一切美麗壞結果　我負荷

滴了淚　冒了汗　亦是我的
濃或淡　不關你的事　一杯水　冷暖自知
不要給你用正義　制限住

做對事　做錯事　做了後　就會知
何用你　誇張到發生前　來給我批注
可惜根據我所知　准你參與沒意義　太礙事

道歉吧　認錯吧　後悔吧　自責吧
其實我　沒有空等你感化　聽清楚

手槍都指我　勛章請頒給我　好不好都只是我
褒貶都關於我　生死都關於我
你有沒有　氣力去幫我
所有快樂或痛楚　觀眾會代負責麼　想清楚

她回來了！依舊迷離，依舊冷冽，但是還是在她飄渺的聲線一出現的時候就創造了一個你不得不被震懾住的氛圍，然後在這個氛圍之中，你會被感動，隨著她的成長，你也看見你這些年來的生活感受，然後在兩者的共鳴之下，你會感覺溫暖，窩心，然後愛不釋手。

這就是她，關淑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