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illiant Bry *：歡樂吧！生命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座斷背山。

一月二十四日我在台北看了這部片，但是一直到今天，才在從海牙回埃門的火車上一鼓作氣地看完了Annie Proulx的原著小說。小說只有薄薄的五十五頁，雖然在兩個人對話之中用了頗多擬懷俄明州和德州腔調的俚語，但是因為有著先前電影的影像幫助，倒是很可以流暢地一口氣看完。裡面從兩個未滿二十歲的年輕小伙子上斷背山牧羊開始，重點勾勒出二十年的愛恨情仇。看起來平淡的描述，但是會一點一點累積起來到達最後的爆發力。電影倒是藉著影像和音樂來敘述兩個人二十年的愛戀。很不同的感覺。看完電影的時候，心裡就覺得這部電影很鬱悶，壓迫到讓人有點喘不過氣來。雖然電影裡的景色很美，但是兩個男主角之間的情感糾葛卻讓人感受到一種巨大悲傷襲來。讀著小說的時候，其實是跟著記憶中的電影流過。李安拍的很細膩，把整個原著的精神都拍了出來。當然，Annie Proulx洗鍊的文字也非常夠力。兩者印象在腦海中互相交錯，終於成就了無以倫比的後座力。看到最後一段的時候，我幾乎要哽咽了。

There was some open space between what he knew and what he tried to believe, but nothing could be done about it, and if you can’t fix it you’ve got to stand it.

就是這樣簡短的一句話，道盡了這兩個人二十年來從十九歲到年屆四十的所有愛戀。Ennis在離開斷背山，告別Jack的那一天，他以為他吃壞了肚子反胃，但是他後來知道他是捨不得Jack的離去。後來，Jack曾經提議兩個人去開個農場，快快樂樂地過一生。Jack以為Ennis也想要這樣，但是他其實大概也知道Ennis做不出來拋家棄子，也逃不開年幼時父親帶他去見識愛上男人的男人是怎樣被私刑處死的陰影。Ennis這些年來沒好好做好一份工作過，為的只是能夠隨Jack要求地一同上山，渡那短短幾天卻勝卻人間歡樂的日子。他以為Jack能夠體諒他最後那年八月實在沒有辦法脫身，因為年屆四十的他不能說不幹就不幹，工作不好找，下了山的日子卻還要繼續過。大吵一架之後，他們才發現怎樣也回不去那個「早知道」的時候了！流逝的，其實是回不去的時光。最後，Jack太太冷冰冰地在電話之中向Ennis道出Jack的意外死因，Ennis在拜訪了Jack的爸媽之後，卻相信Jack可能是因為要離婚所以被暗中幹掉的。Ennis生氣，可是也沒有辦法如何。找到了當初Jack珍藏的兩人在斷背山上的衣服，緊緊貼著彼此，但是，斷背山也回不去了。Ennis只剩下夢境，他只好孤單地相信Jack在夢中是可以知道他的委屈和悔恨以及領悟。

有人說這是壓抑。其實，我們也是一直在壓抑自己呀。沒有辦法解決的，只好忍耐。尤其我們還有來自老祖宗們的教訓，要能忍，還要能忍人之所不能忍。在愛情之中的痛苦，最後都變成煎熬。

每一個人都能夠很輕易地看見完美。我也想和誰在一起，然後從此過著快樂的日子。他愛著我，我愛著他。完美。但是，真實的情況下，我們給得出什麼材料去建構這個完美嘛？很困難。因為我們會猶豫。因為我們也會害怕受傷。我們怕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我們怕拿出真心卻被人放在地上踐踏。另外一方面，也許我們也拿著冷水澆熄了別人的熱情；我們也把別人的好感棄之如敝屣。這原因倒是很簡單：資訊不對等。也許我看上你的性格，你卻看上他的臉孔，而他愛著另一個人的身體。這一蹉跎，時間也溜走了，人事地物都會改變。然後我們有著另一個詞彙：時移事惘。

千金難買早知道。早知道如此如此，我們就應該那樣那樣。對，換句話說，因為早不知道，現在這當口，we can’t fix it，那麼，we have to stand it。那就是一座斷背山了。

偏偏講到愛情，我們都有理想。我們都很愛建構出來那個理想世界，這該如何，那該如何。然後我們希望就應當如同理想一樣，有個人可以這樣跟我們連結在一起。幸運的人的確很幸運。不過，其他的殘酷也許才是大部分的現實。

關於那個在我們知道的現實和我們試著這樣相信的想望之間，的確就是那個我們八成說不出口、無法宣告，就算說出口來也只會落得個「早知道」的空蕩。這似乎就悲慘地註定是個無解的景況。我突然想起的一句話竟然是佛家說的「人生本來就是苦難」。看起來，似乎對於苦難也就只能愉悅地參與囉！

最後一幕，大概也就是這個意味。衣櫥門扉上釘著一張斷背山的風景明信片，掛著的是Ennis和Jack的那兩件上衣。Ennis輕撫著衣服，說著「Jack, I swear…」

回不去的斷背山也只能以淡淡的微笑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