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一陣搖晃之中驚醒,揉著惺忪的雙眼,急忙地把門打開。這陣搖晃,約莫持續了半分鐘許,也許更短一些,那麼就是我也跟著搖晃昏眩起來。地震平復的時候,才依稀聽見窗外的大雨仍然不停地下。再度躺回床上,望向空白的天花板,倒是沒有辦法一下子入睡。在這時候,突然想起你。

我還記得那一年,霧都的夏天特別熱,簡直都要跟這海島上的溫度一樣了。想要逃往北國避暑的我們,還是在北國被火熱艷陽給逮個正著,狠狠燒烤了一頓。走在溫莎小鎮的路上,我們是兩個頻頻拿出扇子搧風,又拿著手帕拭汗的遊客。你笑著對我說,「真是一點紳士樣也沒有!」

「沒有辦法,」我記得我還是自顧自地拿著從街頭接來的傳單所摺成的扇子不停地朝自己搧風,「要是早知道這兒那麼熱,那乾脆遁去南極埋在冰塊裡面算了!」我做了一個狗吐舌頭呵氣散熱的鬼臉。

我們那一個夏天,就在這樣邊走邊抱怨英倫三島炙熱的太陽和與它的緯度彷彿沒有任何關聯的氣溫之中,在霧都迷路,流浪。

其實我已經不太記得我們究竟走了多少冤枉路,繞過多少次重複又曲折的街道。我只記得在海德公園從東北角的拱門走到另一端的亞伯特親王紀念碑就花去了我們一個上午。然後,傍晚的時候,我們又繞了一大圈回到紀念碑對面的音樂廳前面,還很自以為是地以為又走到了另一處地標。急急忙忙地拿出照相機照完相之後,赫然發現中午歇腳的那個紀念碑正在街對面。很不願意相信走了一下午冤枉路的你還自言自語地告訴自己也許英國人喜歡把紀念碑都建成一個樣子,所以可能亞伯特親王的紀念碑和喬治五世的紀念碑是一個樣子的!直到你看見街角路標活生生地寫著「肯辛頓路」,你才終於崩潰,坐在音樂廳前面傻笑。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我很喜歡那種跟你一起迷路的感覺。雖然繞了一大堆遠路,腳感覺萬分疲憊,可是跟著你聊天,在大街上亂逛,看見一家喜歡的店就毫不猶豫地走進去,累了就停下來坐在路旁聊天休息…那種感覺總覺得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在,和愉悅。

那個從肯辛頓走回肯辛頓的下午,你走累了,便隨意走進了路旁的一間博物館。一直到回到海島之後,我們才發現原來那間博物館旁邊還有其他兩家博物館,要是我們沒有在科學博物館玩瘋的話,也許我們就可以一併光顧了。回到海島的你直說下一次一定要補參觀回來,可是我們都知道,就算有下一次,可能我們還是會在科學博物館玩瘋,而繼續錯過了另外兩家。我還依然記得你在科學博物館裡玩那個堆起簡易水壩擋著下沖的水的實驗遊戲,讓其他小朋友在旁邊看得一楞一楞地;他們的眼神彷彿透露著,「這兩個東方人怎麼那麼厲害!三兩下就堆好一個水壩把水擋起來。」也還記得你努力騎單車要發起電讓燈泡亮起來…遊戲很多,雖然離學自然科學的時代已經久遠的我們還是一個一個玩得不亦樂乎。

在地震的時候想到你,其實就跟那間博物館有很大的關係。都是因為那兒的地震模擬機器。

那是一個約莫類似海島上兒童樂園裡鬼屋一半大小的空間,也是跟鬼屋差不多的設計,只是沒有那些恐怖陰森的佈景和音樂。你剛一看見,連細看都沒有地就拉著我走上去。你還轉頭做個鬼臉,「說不定會有個外國鬼出現喔!」

之後聽見錄音的介紹,才知道原來是一個地震模擬的實驗。從無感、微震、輕震、弱震、中震、強震到烈震,從輕微地搖晃,逐漸變強,最後搖晃到你連站都站不穩,從平台的另一端,撲向我這一端,你抓住我的臂膀,緊緊地靠著我。旁邊有些從來沒有經歷過地震的小朋友已經驚聲尖叫,帶領他們參觀的老師,頻頻叫他們不要太過驚惶…之後,我們站在這群小朋友的後方,聽著老師講述要如何做好震前和震時的準備。雖然在海島的我們從小就已經經歷過許多次地震,可是,剛剛那一陣狂震搖晃之中,我們還是很手足無措地緊緊抓著平台的欄杆,雖然知道只是模擬,可是還是有些心悸。

你抓住我臂膀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很溫暖。那一個夏天的流浪,著實讓我自己覺得長大了,當你緊緊靠著我的時候,竟然有一種莫名的驕傲,只因為你靠著我,在那種天旋地動的時刻裡。彷彿自己是可以倚靠的人,第一次有一種穩重的感覺。也許你不知道,那一個小小的動作,就是我那一個夏天最大的感動。

我看著你很仔細地閱覽博物館裡對於地震的說明,很細心地看著繪有全球各處地震帶的地圖,然後告訴我斷層和板塊移動地震的性質以及規模和震度究竟如何地不同。

規模,是用以描述地震大小的尺度,係依其所釋放的能量而定,以一無單位的實數表示。

震度,表示地震時地面上的人所感受到的震動激烈程度,或物體因受震動所遭受的破壞程度。

我沒有細心聆聽,只覺得我正被強震搖晃著…規模和震度早非我所能測量了。

回到海島之後,我們一直斷斷續續地保持聯繫,以一種很微妙的關係。也許因為我們在霧都流浪和迷路了一整個夏天,所以回到台北之後,我們也會在生活迷路的時候想起對方。在互通電話之後,把對方從地圖上失落的一角給尋回。

後來,隨著時間慢慢走遠,通電話的次數少了。我想,也許三折肱成良醫,常常迷路的我們終於把經驗累積成一張地圖,可以認清楚目標和路途了吧!

一直到上一次大地震,才記憶起在那一年夏天我們也曾經在遙遠的霧都體驗過如此這般強烈的一次搖晃,彷彿房屋傾倒、山崩、地裂、地層斷陷…那時溫暖的是還好有你的手緊緊抓緊我的臂膀,我們可以相互倚靠;但是上一次大地震之時,我們竟然得自己衣衫不整地逃出搖晃之中的房舍,佇立在夜半的寒風之中。也許,這是我們的成長。但是竟然覺得好孤單…

想要打電話問候你好不好,才發覺原來你早已經離開海島了,又回到半個地球外的英倫。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們又再一次一起踏上那個博物館中的地震模擬機器,在強震來襲時,你是不是還是會緊緊抓著我的臂膀倚靠…

清晨的地震,規模6.9,台北震度達到三級。關於你的思念搖晃,想念你的思緒擺動…至於震央,我想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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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yan1974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