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一百二十三年前,西元一八八三年,九月初,有一個還沒有成名的畫家從海牙(Den Haag)到達了德蘭特(Drenthe)省的侯賀芬(Hoogeveen)。到了十月初,他又再往東走,到了新阿姆斯特丹(Nieuw Amsterdam)住下。他一個人在這裡一面尋求作畫的靈感,一面希望對他日益嚴重的精神問題希望有所幫助。他在新阿姆斯特丹大約待了兩個月,從十月初到十二月初。這期間,他給他的弟弟寫了十五封長信,也繼續陸續地把畫作寄給弟弟,希望能夠有人賞識。但是,這樣的希望終究是落了空。十二月的時候,他只好回到他父母的老家。過了四年,在一八八八年的時候,他南下法國。在這裡,他發光發熱,完成了他後來最受人激賞的眾多作品。但是,折磨他已久的精神病也變得愈來愈嚴重。一八九○年,他舉槍自殺,結束了三十七歲的生命。

他的名字叫做Vincent Willem van Gogh,後來人們都叫他「梵谷」(雖然荷蘭文念起來是比較接近「梵侯」)。

二○○二年,有個朋友跟我提起隔壁小鎮新阿姆斯特丹要成立一個梵谷之家(Van Goghhuis),我這才知道原來文生竟然曾經住在離我那麼近的地方!幾天前,我騎著腳踏車去新阿姆斯特丹搭火車,又經過了梵谷之家一次。那就是他在一百二十三年前所借宿過兩個月的小旅館。從我家騎車到那裡只要二十分鐘不到(因為外面是零度,所以騎速有些緩慢)。過了幾天,我於是把他在這裡寫的十五封信找了出來閱讀,看看他在這裡的時候,那是個怎樣的光景。

文生和他的弟弟迪奧(Theo)有著很密切的關係。基本上,迪奧是支撐整個家庭經濟的人。當然,文生那時候的開銷恐怕也是靠迪奧支持。起初初到新阿姆斯特丹的兩封信裡面,文生還充滿期待,讚賞這個地方的平靜和安詳。希望在這裡他可以找到他需要的靈感和心靈的平靜。但是後來的信裡,他變成在抱怨財務狀況不佳(可是他還苦勸他弟弟也去當個畫家!)、形單影隻孤寂苦長的生活,甚至因為他弟弟晚回他的信而發了好一頓脾氣。

有時候,對照一百二十年之後,有一群台灣人外派來這裡的心情寫照,竟然有一些小相似。起初,一定是歡欣鼓舞,來到這個彷彿是渡假中心的寧靜世界,遠離塵囂煩擾,好不舒服!但是過了(最長頂多)三星期之後,就會開始抱怨這裡是個「鳥不生蛋」的middle of nowhere。晚上六點鐘之後的街道彷彿是個空城。然後想要找每一個可以離開此地的機會。不過,如果又過了一年,看過了春夏秋冬之後,大概也就習慣這種雖然寧靜但是也還不錯的生活環境。偶爾無聊的時候再往大城市跑。

我就住在Emmen往新阿姆斯特丹的路上。夏天的時候,下午很長,鄉村田園小道上看不見什麼人。一眼望過去,那一片田野還真是無邊無際。有時候,我騎著腳踏車經過,或者是上市中心去閒逛,或者是去下一個小鎮看電影(那時候本城的新電影院還沒有開幕),還真可以感覺那種「沒有人」的感覺。雖然,夏日的陽光照耀下,其實也滿愜意的!

梵谷來到這裡的時候,夏天還沒有走遠,但是冬日悄悄來臨。此地的冬日苦澀寒冷。從他在此地所畫的畫作可以看出。更神奇的,一百二十年過去,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那一片原野還是一片原野,那條運河也還是那條運河,沒有什麼船隻穿梭。就連吊橋都還是保持那個樣式(不過顯然是新的)。我在阿姆斯特丹(這是舊的那一個,荷蘭的首都,Amsterdam)的梵谷博物館(Van Gogh Museum)裡看過這一個時期的梵谷作品。果真是充滿哀淒的顏色。

寂寞星球(Lonely Planet)對於本省的介紹更是苛薄。在二○○一年一月第一版的荷蘭(Netherlands)旅遊書之中寫著:

It is a quiet place; Vincent van Gogh wrote of Drenthe in 1883: ‘Here is peace’. Of course, he later went mad.

另一段則是:
There’s certainly no other reason to spend the night in Drenthe. Groningen and Zwolle are much more attractive places to use as bases for exploration.

我和同事有時候開著玩笑說,梵谷在這裡待了三個月(如果把Hoogeveen的日子也算進來),四年之後就瘋了,那我們在這裡待了快四年,怎麼辦?

還好,至少我們在這裡衣食無缺的!財務狀況不會出問題,與朋友也有即時通和E-mail相互連結,無論是在台灣、英國、美國、荷蘭還是歐洲其他地方。所以科技還是可以為生活加添神奇色彩的畫筆呀!

但是讀著文生的信,還是很令人感慨。那十五封冗長的信件真是不可負荷的沈重!我有時候想,我要是收信人,我恐怕會連拆都不想要拆!裡面抱怨之苦悶,真的可以拖垮一個人的精神。而且梵谷又是一個非常主觀的人,而且還很會碎碎念。有時候好不容易看見信末的祝福和署名了,但是後面可能還再追加一段有前文三分之二長的附註。有時候,一封信才剛送出去,等不及回信的他馬上又寫了一封上千字的信。(果然沒有工作就會有太多時間想東想西和寫一堆信!)

他最後離開新阿姆斯特丹之前的一封信的最後一段,可以說是他終極苦悶的一個例證。他寫著:

It cannot go on the way it is now. I must try and find a way out. Of course, I do not say it is your fault, but even last year I was not able to save more than I did. And the harder I work, the harder I am pressed. We have now arrived at a point when I say, ‘For this moment, I cannot go on’.

看起來,我們在這裡的日子,是遠比文生幸運而且優渥多囉!每每失意苦寂的時候,還有網路傳達情意。一回到台北,也是可以充電。就連找個海邊渡假,也都可以解悶。不會孤單。

梵谷在德蘭特寫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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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yan1974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